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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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尷尬。

群裏賊尷尬。

好比在背地裏指指點點,結果擡頭人家已經貼臉上了。

岐林這會兒腦袋上頂著陽光,呼吸著旁邊的空氣他覺得活著真好。

以至於看見桌面兒上被人用刀刻著的“醜八怪”這三個字心裏就想笑。

以前年輕的時候把少年的惡意當了真,半輩子都沒走出來。

後來才知道,那是別人對他的忌憚。

一張好看到一定程度的臉,攻擊性很強。

岐林微微把身子往後仰,低頭往自己桌洞裏看,裏面還是熟悉的垃圾味兒。

他自己手裏晃著橫條長的口香糖盒兒,拇指起著瓶蓋兒來來回回消遣。

“群裏咋呼什麽?”

跟著這個聲音進來的是一只腳,揣在門上動靜兒不小,“岐林怎麽了?還能——”

葛孟平揣著著兜兒,人靠在門口兒眼睛往裏瞄,等看見他旁邊岐林的位置上坐了人,眉頭中間的肉就攢起來了,“那人誰啊?”

旁邊跟著幾個小夥計,校服都學著葛孟平的花樣兒扯了兩條袖子往中間系了個死扣兒。

“就是岐林。”他小聲看著葛孟平的臉色,“早上群裏都在傳這事兒呢,說岐林換了個頭。”

“換個屁,就睡了一覺夢裏整的啊?”葛孟平心情不算好,他從門上墊起胳膊朝自己位置上走,到地兒了就伸了一直胳膊撐著臉,直勾勾的把眼睛往岐林身上鑲,“誰讓你剪頭發的。”

他鬧出來的動靜,周圍沒人敢接。

了解葛孟平的人都知道,岐林就是他的垃圾桶,岐林的位置也是葛孟平單獨要求的,因為葛孟平家裏陳襯著幾千萬,學校裏老師也是給足了面子,所以看著岐林消極抵觸情緒不大,也沒鬧到學校領導那裏,面子上過的去,也就得過且過。

葛孟平帶著火氣來,自然又得找岐林的不自在。

現在還沒上課,老師都在辦公室開早會,幾個座位離得近的學生自己揣著書本兒往後縮。

岐林也跟著扭頭,他先是朝教室後門看,等看見過去了個熟悉的影子,嘴裏開始敷衍,“我自己,所以呢?”

周圍更不敢說話了,所有人都覺得岐林瘋了。

整個學校除了臧棲山,估計沒人敢這麽跟葛孟平講話。

葛孟平看著岐林突然笑了,氣氛就更詭異,“他們說你個死娘炮換頭了我他媽還不信,現在你怕不是連腦子都——”

“啪——”

岐林伸手,掃著葛孟平臉上的糙肉就掄過去了,甚至沒讓他把話說完。

葛孟平歪著頭,懵了一小會兒,反應過來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,伸手捏了後邊兒的凳子就要往岐林腦袋上砸,“操——”

“葛孟平!”門口兒進來個男老師,幾個學生也都認識,三年級教體育的新老師,“你給我把凳子放下,還有沒有點兒學生樣兒?”

“這裏是教室,想打架就給我出去!”

“我操,媽的,”葛孟平沒停,但是岐林會躲,他撐著桌子往邊上一撤,剛才位置上的地上被葛孟平用椅子砸了個坑。

體育老師徹底火了,他伸手把葛孟平手裏的凳子拽下來,“現在,你跟我去辦公室!”

“岐林也過來。”

念到岐林名字的時候,老師的口氣明顯溫柔。

他以前就聽說了岐林挺多事兒,他雖然剛入職,但是就是看不慣葛孟平年紀不大就已一派社會上的風氣,剛才那一下要是岐林不知道躲,估計在三班就鬧出人命來了。

岐林低頭跟著,咬著嘴不說話,只是伸手扯著老師的一角,靠的人很近。

“這兒有老師,我就不信他葛孟平還敢當著我的面殺人,”體育老師低頭蹭著岐林的臉,等他看清小孩兒的臉,自己臉上先是一紅。

而後才想,現在的高中生長得真秀氣。

岐林出門拐角的時候撞著一個人的胳膊過去,他說了聲抱歉。

然後聽見一句帶著笑的稱讚,

“剛才掄巴掌的表情不錯。”

岐林擡頭,發現人已經走了,他看見的就只有那人拐彎前的一條長腿。

岐林沒在辦公室呆太久,頂多就是被一群老師圍著安慰了半天,之後就讓自己回去,甚至有人還建議自己可以先請半天假回家。

岐林面兒上點頭聽著,心裏明白。

他們想這樣息事寧人,葛孟平也不會因此就成了乖乖。

有些事兒,沒人能做到感同身受。

因為這件事他早課缺了半截兒,回去的時候被所有人註目著回了座位。

下課他申請換桌子,但是沒申請換座位。

他知道就算申請了學校也未必會同意。

他可以繼續在葛孟平旁邊坐著。

擡著頭坐著。

岐林自己趴在自己新課桌上,低頭自己記著筆記,旁邊的葛孟平一直沒來,一直到下午,學校的喇叭開始放歌兒。

聲音清冽溫潤。

《清歌》。

是梁戍星當年專輯裏最火的一首。

其實這個時候,是梁戍星事業的上升期,以後很多大火的歌兒,都是從這兒開始的。

學校的廣播站最近點的歌有七八首都有他。

岐林耳朵裏聽著,手裏做著題,順道兒在上頭敲敲畫畫,上面都是高三的幾套熱門輔導材料,六七年過去他倒都沒忘,再做起來印象深,自己做著忘了時間,放學多呆了一會兒,一本書下去一多半兒。

他也懶得對答案,擱在桌子上準備收拾書包。

他前腳剛出門,有人伸手把他往邊兒上撤。

岐林沒反應過來,嗓子裏咽著一聲動靜兒,嘴上就多了一雙大手。

“噓——”

聲音順著他的耳朵裏鉆,岐林歪了臉,看見的是一張有點兒熟悉的臉。

“你只要從這個樓梯上下去,葛孟平的人就在下面堵你。”

等那人覺得岐林聽清楚了不會再掙紮,就慢慢把手放開,“怕了嗎?”

走廊外面光線不好,岐林只能看見對方埋沒在黑暗裏的半張臉,輪廓莫名熟悉。

“還成,”他用自己的身子往墻上靠,冰涼的墻面兒上浸透了他的體溫,他微微打了個寒顫。

“早上看你那巴掌挺使勁兒,葛孟平搞不好今天下午真能廢了你,”他說話帶著一聲輕笑,岐林甚至還能從他身上聞到夜風裏夾雜的潮氣,他沒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,所以也就不打算在葛孟平那兒再牽扯他,“我自己回去,不連累你。”

“這樣,”那人換了個姿勢蹲,腳尖兒點著地,腰弓著往前,臉幾乎湊到岐林鼻子上,“商量件事兒,”對方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,

“叫我一聲哥,我送你回去。”

岐林腳後跟兒蹲的有點麻,自己起來跺了跺腳,把剛才被扯掉的鞋子磕回腳上,自己開始往前走,臨走朝著對方搖頭,嘴裏說著“不用。”

岐林沿著原路往下走,人他認出來了,上輩子跟他的交集不多,記得是臧南渡的表弟,高中的時候臧南渡算是他的半個監護人。

走廊裏又重新恢覆黑暗。

“棲哥,我來的時候葛孟平在下頭叫了一夥兒人蹲在巷子口兒摸黑,不是對你吧?”樓梯口走上來一男生,跟看見臧棲山好心提醒一句。

學校裏也都知道葛孟平跟臧棲山之前不對付,來的路上看見葛孟平擺的這麽大的架勢,自然就覺得是沖臧棲山來的。

臧棲山盯著自己的手掌,胳膊撐在窗戶上,往下探了半個身子,嘴裏念叨,“狗平要惹事兒。”

“嘟——”偏這會兒兜裏來了震動。

臧棲山看著手機上名字,單手扶著樓梯往下滑,“餵,哥。”

“沒回家?”對方聲音沒有調子,臧棲山也習慣了,下了樓梯的拐角沒看見人,自己晃蕩著往前追,“我追人呢,有事兒?”

“女朋友,”對方有點兒篤定。

臧棲山耐著性子回,“忙著呢,晚飯不回去吃——”

“我在樓下,接你回家。”

“你今天抽的什麽風,親自來?”臧棲山到了樓下順著慣性人往外甩了半圈兒,校服被下面的風吹鼓了一個大包。

“我找人,你等——”

“嘟——”

——嘟——

“操,”臧棲山被對方掛了電話。

人還追丟了。

岐林知道葛孟平堵人的地方,所以不打算跟他硬碰硬,他自己順了條大部分學生都不知道的小路,兩邊兒的灌木高,基本人紮下去誰都看不見。

耳朵裏插了只耳機,嘴裏哼著調子。

手上捏著中午那只草莓味兒的糖盒兒,只不過裏頭空了,就剩了個還在出聲兒的糖蓋兒。

開合的聲音“啪啪”清脆。

《清歌》難唱是真的,岐林腦子裏過著曲兒,腳步就慢了。

最後看著站在路中間的葛孟平停了腳。

“你可以啊,要不是兄弟通知,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個腦子,白天那巴掌爽嗎?”葛孟平手裏拎著一條棍子,後頭跟著幾個低年級的學生。

岐林校服拉鏈兒系到最上頭,自己摘了一只耳機,也跟著嘲笑,“爽,就是不過癮。”

葛孟平徹底笑了。

氣的。

“你那張臉我看著就惡心,”葛孟平沒打算跟岐林聊多久,他只是單純用暴、力發洩,但是一棍子揮下去,被防住了就很尷尬。

在他印象中,岐林身上這把骨頭不用他碰都脆,所以他對現在被對方捏著棍子動不了的局面有點兒反應不過來。

岐林右手握著木棍中間,左手敲在葛孟平的手腕上。

大學畢業之後,岐林學過兩年的格鬥,才明白少年代對暴力的恐懼掩蓋住了自己反抗的本能,再後來發現同樣是青春期的小男孩兒,力氣都差不多。

面對暴力,恐懼是大忌。

葛孟平這輩子沒這麽憋屈過,所以也顧不上那麽多多對一的江湖規矩,扭臉就喊,“你們幾個死的啊?弄死他啊!”

岐林反手掐著葛孟平的脖子,他學的東西勝在輕巧,技巧性的動作能省他不少勁兒,他體格不算精壯,但至少是個男生。

岐林眼睛往下,看見葛孟平兜兒裏的一把小刀。

十來公分,挺輕薄。

他用手撈上來,抽了刀身放在葛孟平脖子上,“你可以再激烈點兒。”

葛孟平覺得脖子上發涼,等回過神來直接不敢動,“岐林你敢動我!?”

“你試試。”岐林畢竟是活過一次的人,所以不會對葛孟平這種略帶孩子氣的話有多少反應。

但是他看見沒光亮的地方來了人,他稍稍把刀尖兒上換了個方向,對著自己的脖子,象征性動了動,然後松了手。

幾個小孩兒看見當著陌生人的面兒覺得這事兒說不清,自己散了跑了。

就剩了葛孟平蹲在地上大口喘氣。

等扭臉看見岐林的表情,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現在這張臉上沒了剛才跟自己對峙的跋扈,反而紅著眼睛滿臉委屈。

就剩了岐林捂著脖子蹲在地上。

“你陰我?”葛孟平腳軟沒勁兒,但是看見岐林臉上裝著受害人,自己憋了一肚子氣。

等著巷口走進來那人,葛孟平皺了兩眼眉頭沒看清,但是張嘴解釋,“我沒動他,他媽他自己——”

來人幹脆。

“啊——”葛孟平手腕上踩了一只腳。

冰涼的鱷魚皮,鞋尖正頂著他手腕的血管,路邊的等到了時間準時炸了亮,葛孟平看見那張臉咽了口唾沫。

臧南渡的臉他認識,這個人是他爸每天指著鼻子都得說一遍的一號兒人。

葛家在Y市沾的生意多,跟臧南渡多少有點兒牽扯,葛孟平探他爹的口風都能被臧南渡嚇得半死。

這也是他時常忍著他弟臧棲山的大部分原因。

現在遇見真人,葛孟平結巴說不出話。

最後臉上因為氣憤扭曲的五官像是沒辦法,組合成的笑臉自己都別扭的難受,口氣活像見了鬼,笑得諂媚,

“臧爺,”

“咱們有話好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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